空有姑苏台上月,如西子镜,照江城。
我一直觉得,"命运无常"是中老年人才能够使用的感叹。然而回望我的求学经历,又实在找不到比 "半点不由人"更恰当的评价。
实际上,我在五年级的时候就听闻过世界联合书院(UWC)的大名了,彼时它在中国大陆地区的分校都还没开始修建,方才完成选址。它并没在我心里留下任何深刻印象。
"江苏,上个高中跑那么远做什么?"我只记得我和我的父母都这样认为,同时抱着对一切_"国际学校"_朴素的鄙视。
我们怎么也想不到,它将会再次出现在我的生活里,把我推向一条未曾考虑过的道路。
直到四年后,Lara Lauren Lora郑同学某日突然告诉我,她正在申请UWC,这个名字才从我记忆的旮旯里抬起头。 此后几个月里,我看着她一路写文书,要推荐信,去常熟参加选拔日,但绝没意料到她真的会去----以至于当她在班级里宣布这个消息时,我心里都非常震惊。
我多羡慕她啊,曾经相似的人,还是会渐行渐远的。她将在一条我没有机会的赛道上寻找未来了。而我还得苦哈哈地搞中高考。 ———— <摘自 2017/04/10 日记>
令人感慨的是,站在讲台上介绍学校的她最终并没有去。反倒是坐在台下的我在两年后重复了这个过程,走进了她口中这个地方。
这一部分实在乏善可陈,毕竟一半的时间我在申请UWC,一半的时间我在录取后咸鱼。怎么我会莫名做出这个选择呢?老实说,并非是什么"对未来有自己的规划",绝大部分都仅仅因为我当时过得不开心。所以后来每当有人称赞我这种逃避行为"勇敢"时,我都十分羞愧。至于不开心的理由,向来心胸狭隘的我可以在这里连篇累牍地整一篇八百字檄文,但我认识到了这不是应该骄傲的品质,因此便不展开了。
值得一提的是高一下期末的时间正好是世界杯,我无视班主任警告,夜夜看球,天天在班里总结战况,展望未来。以至于班主任终于忍无可忍,把干扰他人复习的我大骂一顿。如今想想,那时的我真是又自私又幼稚,很感谢同学们都是有素质的人,没有把整日大放厥词的我大卸八块。
总之,这一年很快就过去了。暑假期间我一度因为担心自己的洋文水平应付不了UWC的学业和生活,硬是要去找个外教上课。开学后才发现真是没这个必要,语言环境是很好适应的。这些时间和金钱还不如拿来旅游。
常熟UWC的IB Program有三年,其中第一年是Pre IB,后面两年是IB DP,前者顾名思义是后者的预备课程,大部分同学也是按顺序这样读三年的。由于我在体制内读了高一,便直接进入了DP。刚入学时我还很焦虑,想着我的peers岂不是都比我领先,后来才了解到大家Pre IB的时候似乎也没干什么正事儿。如释重负。
但这样的焦虑感却是从此粘连上了我,只是焦虑的对象不尽相同而已。兴许中产家庭的留学生,但凡有点追求,都很难不焦虑。
DP1部分我准备主要写写我的IB选课和(校内的)课外活动;DP2部分则简单讲讲我的申请季,以及所谓_UWC Experience_。没打草稿,就想到哪儿写到哪儿吧。
了解我的人看到这个课程第一个出现大概会露出滑稽的笑容。Econ确实是我最喜欢的一门课,有Econ课的一天就是幸福的一天。
我充分认识到了一个好老师对学生能够产生多么巨大的影响。我也没什么好遮掩的:Suvash真是帅得令我窒息。犹记DP1上期都快结束了,我们区区10个同学的班级里我竟然还有人认不出脸----因为我上课一直坐在第一排,眼神一刻也没有离开过他。
好老师除了使我上课全神贯注外,还起到了促进我自主学习的作用。为了让Suvash相信我可真是个不可多得的优质学生,每次上课前我都会先去YouTube上把今天的内容学一遍,查一下相关新闻,再准备两个_恰到好处_的问题----不能太简单,以防他觉得我愚蠢;不能太复杂,不然我的预习就暴露了。此外,我的睡前读物/娱乐观影也逐渐Econ化,我读了_Animal Spirits_, Poor Economics_以及_Freakonomics,看了大而不倒,大空头,入侵华尔街等一系列电影。我还跑去coursera上了套game theory。不过这些东西哪怕是从非花痴非功利的角度我也是很推荐大家都去看看的。
总之,这些课内学习与课外拓展,加上我去了几乎所有Office Hour,让我在整个DP生涯中所有Econ考试基本都是卷面满分,而且学习过程一点也不觉得劳累。Economics也是我第一节正儿八经的文科课,在我后期选校,以及申请的时候,都起到了很大的作用,为我的package增加了一点touch of humanity
当然,彼时彼刻我满脑子都是怎么才能impress我的老师,并没有考虑那么多。
我在入学前是根本没有计划选择这门课的。我当时认为既然Language A的课程都是为了母语者设计,我自然而然地应该学中文A和英文B。但是因为排课的原因,我只好选了它。不得不说,实乃因祸得福。
首先,我运气很好,分到的Micheal是个全校公认的好老师。我第一次上课前给他发过一封几句话的邮件,大意是我害怕我洋文不够好适应不了这节课,应该怎么去提高呢?没想到当晚就收到了他大作文一样的回复,洋洋洒洒地给了我很多建议。
不仅如此,我现在发现实际上相比于English B HL,English A Lan&Lit SL是更值得去学的。我在这节课里学到的写essay的方法,分析文章的技术在后来SAT考试,乃至进入大学后的诸多需要写essay的课程里都有很大的帮助。我们读的_Anne Allen_也是我第一次尝试着欣赏现代诗,很多句子我至今仍然记得:
You need the untranslatable ice to watch,
You need to loiter a little among the vague,
Hushes, the clever evasions of the vagueness.
You need the untranslatable ice to watch,
The purple and black to smell.
对我而言更重要的是它的名字放在transcript上比English B更好看,而且更容易拿分。这有两个原因:首先,"语言"之于Language A来讲并没有其之于Language B那么重要,因为前者重点在于考察学生对文本信息的理解,而后者在于对语言本身的掌握情况。所以在前者的assessment里,只要你的大意是准确的,哪怕表达方式有错误,都只会扣很少的分。
第二点则在于IB的打分方式是按照全球考生的排名来制定grade boundary的。学习English B HL中有大量中国大陆/香港考生,非常厉害,老师们的教学水平也很精湛,使得boundary逐年水涨船高。而反观English A,由于一众来自某宇宙灯塔的----这是可以说的吗----simple minds的贡献,boundary一直都不是很高。
所以,每当学弟学妹问我选课相关的问题时----只要他们别连English B SL水平都没有----我都会推荐他们去念English A Lan&Lit SL。
我从初三开始非常喜欢白先勇的作品,他的每本小说我都读过。在我第一次读到《游园惊梦》里的意识流片段时都愣住了:醉的,过去的,零散的,醒来,像是透过一扇摇摇欲坠的碎玻璃看花。所以在发现我校中文语言与文学选择了白先勇的《台北人》作为两个文学读本之一时,我特别的欣喜。于是在完成Written Task时我选择了对其中一篇文章进行模仿,虽然笔触很稚嫩,但写作过程中我是很享受的。Lulu老师夸我很会写夫妻吵架。
再者,同时选择两个lan&lit课程为我节省了很多时间。二者除了语言和选择的文本不同以外,其他的打分criteria一模一样。然而由于我先前讲过的boundary的划定标准,我English A时常拿的分比Chinese A还要高,即使小分比后者低。
现在的划分已经不一样了,Math不再有HL SL,IBO给加了几个乱七八糟名字,我到现在都没搞明白。
这门课真是没什么好说的,本身内容也很简单,加上老师水平着急,锻炼了我的自学能力,增强了我的自信心。
只能说我进入大学时的数学水平与高一结束的自己后比都相形见绌。唉。
Jaime真是小天使!我每次和他说话总能想起海绵宝宝。
我的Extended Essay Subject就是Physics,为什么呢?因为我在proposal截止的前一天读了一晚上的《群星我的归宿》,导致Physics在我心中蒙上了一层梦幻浪漫的色彩----可惜我怀揣着星辰大海的动机,最后写出来的EE Title是"How does the concentration of surfactant affect the strength of liquid’s surface tension?",也就是往水面扔大头钉。
Sefika是我的supervisor,虽然很多人对她的业务水平颇有微词,但不可否认的是她人还是很好的。DP1结束放假前我赶着把EE实验做完了,开学新生orientation week时收到Sefika的邮件,问她的advisee们是不是已经准备好把first draft给她看了----我面对着写了200词的EE陷入沉思----于是整个orientation我啥也没干,终于憋出了4000词。谁知道见她后发现别的advisee都没写,才意识到她说的是outline的first draft。不过好在这么赶鸭子上架地整完了EE让我DP2不太需要去在它上面浪费时间,毕竟美本申请EE并不重要,别拿F就行。
不过面试的时候聊一下EE挺合适的,尤其是对于选了science作为EE Subject的同学。学会polish自己的作品也是很重要的技能。譬如虽然我做的是往水面扔图钉这种trivial的事,我在interview里对它的描述却可以是_"I investigate micro molecular interactions using macro level approach"_。毕竟百分之九十以上的概率你的面试官自己并不太懂物理/化学/.etc。
Peter也是小天使!
我一直觉得和Peter聊天很有意思,他有种laid-back,调皮又呆萌的幽默感。有些同学上他的课常常昏昏欲睡,但我个人觉得他讲得其实还不错,notes也整理得很好。
呐,也没什么别的好说的。不过facility follies时我还和chem department的老师同学一起跳了舞,当时为了赶着回去排练还从自行车上摔飞了出去。想想还是挺好玩的。
我算不上一个符合UWC Value的人,或许更像是一些同学口中"用UWC做跳板的中国学生"的典范。我是不觉得这有什么过错的。一年花将近四十万人民币去"体验",和拿全奖的外国学生打成一片,就是所谓符合UWC Value的生活吗?兴许吧,只是我并不这样认为。
常熟校区虽然算是UWC中学术比较优秀的campus,但实际上也一般般。我运气比较好,遇上的老师大体负责,可是仍要花大量的时间自学。同学的水平更是参差不齐的。然而这不是让我想抱怨的,因为这样的架构可能更符合社会常态吧。
还有一些想说的,日后再补充。总之,我对UWC的印象是很好的,我也非常感谢它。
在此放一段2020年高考出分时在空间发的说说,没什么好赘述的。
虽说留学申请和高考似乎没什么关系,但想到一天之后,你们或是狂喜或是悲伤的情绪我都在两个月内仓促地经历过了,就觉得可以在此就我的申请季瞎写几笔。
一个最大的感悟便是:人真是太看重结果了,连我本人都不能在失败时体谅自己的不易。
众所周知,我曾不懈追求西北大学,我也将宝贵的、唯一的早申ED机会给了她。作为一个坚定的唯心主义者,我中西贯通,“昼信基督夜信佛”,每日六爻塔罗占星周易;知行结合,天天行善念经爬楼梯(规定自己只能在有大学要之后才能坐电梯,从而为环保事业做出贡献)。
出结果前,我和几位朋友吃饭看电影,除去在餐馆里竟然听到了不详的《凉凉》,以及在开了暖气的电影院里不断打冷战,我觉得一切都是在为明日的凯歌做铺垫。当回校的出租车经过大桥,校园灯火在湖面上的倒影映入眼帘时,我在心里默默地想:
如果录取了,明天朋友圈文案就发:“恭喜自己要去喝西北风了!”当晚,我辗转反侧,
“这会是胜利前不必要的焦虑,还是。。。憧憬的错觉呢?”
六个小时后,我在十二月湿冷的窗边,颤抖地点开portal——
“The admission committee has concluded its evaluation of Early Decision applicants to Northwestern University. Unfortunately……”
如闯入一场精致的噩梦,我挣扎着以为可以醒来。我喘不上气,胸口发闷,胃部恶心。木然地坐在桌前,看着清晨六点的校园笼罩在蒙蒙细雨中,模糊地不真实。我机械地给老师、家人、朋友发简短而残忍的消息:“我被西北拒绝了。”
然后便是更木然地接安慰电话,去counselor办公室谈心,和同学散步。直到下午再次一个人回到宿舍里,我都是木然的,一滴眼泪都没流。看到朋友圈里同一天翠录报喜的动态,还点了个赞。我打开网易云,切到每日推荐的第一首歌:Blood on my shirt
Rose in my hand
You’re looking at me like you don’t know who I am就像失恋的人觉得所有情歌都是为自己写的,我立刻像被戳爆的气泡一样,崩溃地开始大哭。
我知道我不够好:IB没有拿满分,SAT只有擦线,托福甚至没上110,没有最顶级的奖项,科研出不了paper,活动和专业的匹配度也不高——可是我的确有在两年内全力以赴做他人三四年的事情,有给教授拼命套近乎争取实验室的机会,有在重感冒嗓子哑透了的情况下拦住招生官自我介绍,也有独自坐来回十几个小时的大巴车就为了一场可有可无的考试,在空寂的教室里为了撞在一起的考试文书面试肝到直到凌晨宵禁再走地道溜回宿舍。
为什么啊?凭什么啊?
然而,这都是弱者的借口。尘埃落定的时刻,先前所有的付出都成了零和博弈的筹码。你的文书是不是不符合美帝价值观,你的supp是不是太口水话,你的成绩是不是没有一个持续向上的trend,你的面试是不是没准备好。
错了,都错了。
我抽噎了整整三个小时,十八年来哭得最惨的一次。像是旁观着自己心里那个曾经骄傲的小孩挣扎着,窒息着,然后渐渐死去。
人们说大学不重要,说结果不重要,说只要付出了就问心无愧,说是金子总会发光的。但是现实就是这些话一点也不安慰人,因为连说这些话的人自己心里都知道它们是假的。那段时间我看着有好学校offer的同学们,满怀羡慕:
“他们一定都很开心吧,这充满期待的生活啊。他们可以有顺风顺水的未来了。”
哪怕到了今天,在写上面的文字时我都能感受到那个如坠冰窟的清晨的绝望。毕竟留学党可能知道,对大部分人来讲,ED是我们能录取的最好的学校。往后的故事会明亮一些,我也希望大家都会有明亮的结局。
实际上,从申请季最开始,芝加哥大学就是我的白月光,在遇上她之前我根本不能理解他人口中所谓“梦校”。可是我连将她称做我梦校的勇气都没有。是啊,这可是UChicago啊,我连每年录取平均分都没达到,甚至还是处于留学鄙视链底端的中国申请者,我配吗?我配钥匙?我配几。。。咳,反正,我只敢将她校徽的贴纸粘在床头,告诉自己:
“终有一天,研究生或者博士,我会站到你的面前。”
感谢我最亲爱的counselor,如果不是他的坚持,我根本不会向芝大递交申请。我记得portal的网址开头是prospects.uchicago——prospect,多美好的词,我也真的、真的好希望自己能是你的prospective student啊。2020年美国时间情人节,我裹在被子里用小小的手机屏幕看到了弹出来的“congratulations!”
没有尖叫,没有喜极而泣,我的脑袋陷进枕头,长舒了一口气。
一夜未眠的小文书,竞赛前两天五个小时的睡眠,被不知名试剂反复灼烧的手指,羽毛球训练后精疲力竭地洗个澡冲去面试,还有那些令我的电脑都想呕吐的舔狗邮件们。。。值得了!值得了!
这是魔幻的一天,我收到了出生以来最多的赞美,最多的来自学弟学妹们的问候,被一大群家长加微信,被留学公众号邀请写推文,在我回绝掉好几个后还是用我最不真诚的文笔上交了一篇现在看来略显欠揍的文章。
和两个月前被打入地狱时一模一样的申请材料,让此刻的我被推上神坛。春风得意马蹄疾,一日看尽长安花。
所谓的让自己满意就好了,所谓的成功是个主观的概念,所谓的优秀不需要被证明,所谓的去哪里不重要,所谓的价格总会回归到价值。。。在世俗的认可面前它们都成了一堆屁话。我不愿意用这些话来安慰人,因为在我痛苦的时候没有觉得这些话有任何的安慰效果。如果没有芝大的录取,我还可以和同学轻巧地聊往后的学业吗?我还能满不在乎地与他人说美本申请没那么邪乎吗?我还能就IB学习经验在展会里侃侃而谈吗?当整个社会都唯结果论时,我真的有魄力在一败涂地时尊重自己吗?
作为一个普通人,我尚且做不到。我也不相信我能让失常的同学真的好受些。如果非要说些什么的话,那就是人生被拒乃常态,早一点体验到也不是不好。发奋图强而没有回报是正常而公平的,步入成年前应该清楚地认识这个道理。没有很多人有能力或者有义务去设身处地地宽慰我们,空空的白墙才是这种时刻唯一忠实的陪伴。我们不是主角,没有光环。
啊,真是令人难受,却又无能为力啊。
总之,如果你发挥满意,我祝贺你!十二年寒窗苦读,今日把锋芒一试。但我也希望你在面对没有那么开心的同学时怀有一点珍贵的同理心,不要做那片刻优越感的奴隶。
如果结果不尽如人意,我只能送给你那个看见校园倒影摇曳的傍晚心里浮现的另一句话:“功不唐捐,玉汝于成。”
谁会知道二十、三十年后,又是怎样一番景象?“还有四年,乃至一生的征程。”
2019年年末,当我回家过寒假时,学校里已经有了关于Covid的风声。还记得在最开始朋友告诉我时,大家还以为这又是什么公众号造谣。去上海时我们甚至坐上了武汉开来的高铁,车厢里一派祥和。
谁也没想到事态会发展到后来的地步。而我的高中时代也在这样的anticlimax中提前半年结束了。
从此蜀山平似掌,更无高处望江南
很快蜀山也无处望了。